「年輕時的流浪,是一輩子的養分」 從澳洲打工度假看見人生多樣的可能性 — 林慶洲
跟阿洲的認識,是在台北每週的跨文化聚會。當時我剛回台灣,急於想認識原本生活圈外的人,面對剛結束15個月長途旅行後的不適應期,跨文化聚會,是在當時生活裡的一點小旅行,許多不同領域的人,帶來獨特的人生觀或經驗談。 阿洲,是澳打歸來的旅人之一,經歷了兩年流浪,他背了一支超大的澳洲木管回家,幾乎每個禮拜都穿著西裝現身,是跨文化聚會的固定班底,也是第一個跟我對話的人。
跟阿洲的認識,是在台北每週的跨文化聚會。當時我剛回台灣,急於想認識原本生活圈外的人,面對剛結束15個月長途旅行後的不適應期,跨文化聚會,是在當時生活裡的一點小旅行,許多不同領域的人,帶來獨特的人生觀或經驗談。
阿洲,是澳打歸來的旅人之一,經歷了兩年流浪,他背了一支超大的澳洲木管回家,幾乎每個禮拜都穿著西裝現身,是跨文化聚會的固定班底,也是第一個跟我對話的人。
20年的音樂之路
年輕時,以成為職業鼓手為目的的阿洲,剛上台北讀大學拜師習鼓時,平均每天至少練習四小時以上。那時候的他,不愛唸書,一心只想要追求音樂的進步,瞞著家人玩音樂,錢也因為拿去聽演出、繳學費,月底很常辛苦的吃泡麵。熱愛打鼓,在高中創立熱音社,也努力往職業鼓手之路邁進的阿洲,最後放棄,轉為上班族的原因,竟然是去當了兵。
「當兵?」當兵時體驗到沒有選擇權的痛苦,讓他重新思考,以熱愛的音樂為工作的方式也許不是他想要的。不想以金錢為目的,而被逼著做自己原本很享受的打鼓演奏,而亦然放棄,轉為去考了研究所。
「我唸碩士完全是為了不要讓家人擔心。」之前就耳聞阿洲的家庭非常的嚴格,爸爸的管教方式,也曾讓他小時候害怕到躲起來。他說到不要讓家人擔心時,似乎能夠想像,從一個玩音樂的Rocker,到低頭謹慎的走在父母的期望上,他內心經歷了多少的掙扎。
畢業後,竹科製程工程師之路,才走了短短一年,在忙碌的加班生活中,慢慢消逝了自己對生活的熱情。『十年後,我還會在這裡嗎?』某天值班的夜晚,他在辦公室問起自己。直到正視了心裡的答案,即使還不確定往後要怎麼走的狀況下,就毅然決然地離職。當然,免不了家人的一陣謾罵。
「本來想說,人生安安穩穩的走就好了,但後來好像多繞了一大圈。」他感嘆到。
遲來的空檔年
25歲唸碩士時,阿洲認識一對德國歸來的夫婦,因緣際會在他們的餐廳打鼓表演,曾在德國念書的老闆,提到阿洲的個性嚴謹,也許很適合去德國念書,使他開始思考去國外生活一段時間的可能性。沒想到與家人提及,換來的卻是一場家庭革命。
為了讓家人放心,他壓抑著自己的夢想,念完碩士、去竹科上班,在30歲時,心裡的聲音一直沒有停歇地告訴阿洲,要去完成想出國的夢想。
亦然辭職後,家人已經不能諒解,無法再繼續待在家裏的阿洲,由於澳洲打工度假簽證門檻最低,時間上也最快能出發,讓他直接把目標轉向澳洲。經過了五年,卻連支持他的姊姊都告訴他不要再跟父親提到這件事,重新想到深夜在辦公室問起自己的問題,他鼓起勇氣,戰戰兢兢的,再次跟父親提起自己的夢想。
「你自己做的決定,自己負責。」即使無法諒解的父親,沈默一段時間後,像是默許般的,丟下這句話。
「六個禮拜,我就飛了。」一聽到父親像是默認似的,阿洲馬上用最快的速度申請簽證、買機票、準備資訊、參加分享會,甚至也沒有跟任何朋友說,在時間緊迫的狀況下,搭上飛機,讓父親沒有反悔的機會。
當時的他,沒有一般人的年齡壓力、辭職後面對未知的焦慮、語言的沒自信、無法下決定的猶豫等等等。重視家人的他,出國前唯一的壓力,竟然都來自於怕父親會反悔。「我連到機場都在擔心我爸會過來把我抓回家。」直到在新加坡轉機,阿洲才意識到,自己真的要去澳洲生活了。
即使曾經有過追求音樂夢想的時光,但仍謹慎與按部就班的走在家人期望的道路上。30歲前,他用時間向家人證明,他沒有不為自己人生負責、沒有不重視家庭,好好地走過家人所期望的道路上後,這次換他,走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。
澳洲打工度假
他在澳洲的第一份工作,是在農場採草莓。在澳打的生活裡,早有耳聞採草莓的工作吃力不討好,除了要一直彎腰傷身體外,薪水不好、工作時數又長。沒想到阿洲的第一份工作,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「練功」。
第一天工作11個小時,領的薪水卻比在便利商店打工還少,更不用說比較以往工程師的薪水了。跟他一起來的背包客,第二天就離開了這個農場。很多朋友說他的個性就是很愛硬撐,但是他把這樣的經驗當成鍛鍊,比起怪罪環境,他選擇鍛鍊自己,一天採果工作腰痠背痛,他就鍛鍊體能練肌肉強度,當氣溫驟降睡不著,就去跑步讓身體緩和。慢慢的,以計件制秤重算薪水的採果工作,也讓他的薪水開始成長。
怪罪環境很容易,但是很少人珍惜惡劣環境下成長的機會。在大部分時間一個人採果的過程,他也珍惜這段時間有很多自我的對話、與大自然對話,甚至會想念當時單純的日子,每天面對的,是生活最基本的問題,訓練的是生活最基本的技能。
面對選擇時,選擇最難的去做。
阿洲一直非常喜歡海賊王的索隆,在做選擇時,都在思考,要是索隆會怎麼做?雖然他笑說聽起來很中二,但是在澳洲、甚至之後轉職的工作,都是因為這樣的信念,不去怪罪環境、將困難的選項當做挑戰自我與成長的機會,沒有侷限自己的選項,而體驗了許多也許一輩子都碰不到的工作。
Didgeridoo
在澳洲的兩年,讓阿洲嘗試了很多以前從來沒有嘗試過的工作、採草莓、肉工廠、海鮮工廠、上鼓課、公路旅行、認識各式各樣的人、在墨爾本街頭與街頭藝人一起演奏音樂、甚至還去上了手工製作澳洲木管Didgeridoo的課程。
Didgeridoo是澳洲的傳統木管樂器,長度至少都有1.3公尺,聲音迷人與帶有自然野性,低頻的聲音帶有萬千節奏變化,很多冥想或是靈修的活動都有機會聽到這個聲音,常常會跟手碟或是非洲鼓一起出現。但是Digeridoo非常難演奏,即使我在澳洲待了一年,還沒碰過真的會吹Didgeridoo的人。
在他大學時,跟著鼓手老師去參與澳洲來台的樂團表演,當時只是助理的他,在旁觀看演出,因此而被Didgeridoo獨特的聲音所吸引,買了CD每天聽,也陪伴著他度過考研究所的沈悶時期,經過八、九年,他仍無法忘懷,想更近一步認識Didgeridoo的渴望。
即使是澳洲的傳統樂器,卻只能看到紀念用品店在販賣,聲音也不如預期。當時,在澳洲已經待了一年半,才好不容易讓他找到,能夠接觸到Didgeridoo的機會—手工製作Didgeridoo的課程,雖然報名早已額滿,但他幸運的在課程前一天拿到候補的位子,從這裡為開端,正式接觸到了Didgeridoo。
「我當時,一個人開車,開去墨爾本市區有段距離的山上參與課程,邊開車邊一直傻笑。」面對已經醞釀很久的情緒,從第一次聽到Didgeridoo,到他真的在澳洲,真的可以接觸到這個樂器時,他坦承,這樣興奮的情緒,他到現在都還記得。
製作Didgeridoo的過程,跟它所帶來的聲音一樣,是原始而自然的。使用的是澳洲到處都有的尤佳利樹,樹幹中間被白蟻啃食,當木頭中心蛀食的差不多時,就會截斷木頭,避開樹間的突起,慢慢的削皮、上漆,有的最後會塗上特有的彩繪裝飾。也因為製作方式自然原始,每一支Didgeridoo演奏出來的聲音都不太一樣。
當時有人把製作Didgeridoo的過程拍了紀錄片,紀錄澳洲的傳統技藝。攝影師還很驚訝地對他說從來沒看過台灣人在這裡學習。
過了這麼多年,好不容易接觸到Didgeridoo,原本以為自己會買一支來演奏,沒想到連製作的過程都接觸到了,感性的阿洲,在製作的過程中,甚至一度讓他很想落淚。
製作樂器的時候,是在賦予它生命。演奏時,是在賦予它靈魂。我覺得很榮幸,我兩者參與到了。
在澳洲的最後這半年,才跟著老師開始練習Didgeridoo的演奏。沒想到回台灣沒多久,就接到老師血癌過世的噩耗。
「你一定要讓更多台灣人知道,Didgeridoo的美。」阿洲,想起了在課程裡的這句話。
「我什麼都不知道,只知道一直練、一直練。」有個玩手碟的人,找他一起去工作室練習,慢慢地開始找別人一起來玩音樂。接著他找到最早創辦Didgeridoo臉書社團的人,跟他討論一起推廣Didgeridoo的方式,開始舉辦聚會、也越來越常在公開場合演出。
秉持著要讓更多台灣人知道Didgeridoo美的精神,鍥而不捨的推廣、演出,慢慢的被看到,轉眼間Digeridoo竟然也已經陪伴了他六年。
回家
回台灣後,他去蘭嶼待了3個月打工換宿,雖然還是搞不清人生方向,但每天下午,都會帶著Digeridoo面對太平洋練習。看著在海平面跳耀的飛魚,讓他突然意識到,是自己把自己給侷限住了,「飛魚都有勇氣穿越這條界線,為什麼我不能也勇敢地跨越界線!?」
一趟澳洲回來,雖然對生活仍然很迷茫,但是開始有了自己所期待的生活方式。因為飛魚的啟示,讓他勇敢的決定不要再回到辦公室工作,而把目標轉向了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業務。
接觸保險業,其實只是單純的因為朋友提到,「房仲跟車仲,都只會遇到買得起房、買得起車的人,但是保險,你從社會的底層到頂層,哪種人都遇的到。」當時的阿洲,渴望探索人生百態與自我學習,馬上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。
原本對於保險也有負面觀感的阿洲提到,「其實不是行業的問題,是人的問題。」相信大部分的人沒遇過也聽過,各種保險理賠的鳥事。很多保險業務員,用傳統的強迫式推銷,簽約的時候跑第一,理賠的時候就不見,甚至是一下子就轉換跑道了。「保險業務員,可以說是大家敬而遠之的行業。」
面對這樣負面的價值觀,阿洲一開始也四處碰壁。除了自己的個性不喜歡強迫推銷外,從玩音樂的Rocker、到澳洲兩年的背包客,自由與流浪的形象,即使見客戶時堅持穿著西裝筆挺,身邊的朋友對於他的反差無法接受,再好的朋友也沒人相信他會堅持做下去。
「當時真的快活不下去了。」第一筆業績,竟然是來自當時臉書上的一篇貼文。客戶是來自十年前,因為他熱心在音樂社群中回答問題,非常有耐心且熱心的回覆,而對他印象深刻,一看到他在當業務,就透過臉書聯絡,進而成了他業務生涯的第一個客戶。
「我怎麼樣都不可能鋪梗鋪十年吧!」阿洲好笑的說,在沒有人相信他的時候,竟然一個陌生人,願意主動接觸他。
「做了五年半了,我竟然還活著。」前面一兩年,他的帳戶很常低於一萬元,也常常思考自己可以撐到什麼時候。每每快要放棄的時候,都重新回想,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。想要時間彈性、能夠繼續玩音樂、表演、時間允許還想去自由行。「我在澳洲什麼工作都做過了,我相信,只要具備面對問題、解決問題的能力,我什麼工作都可以撐下去。」
面對人生不同的領域,學會把自己歸零、倒乾。
除了一開始的收入不穩定,阿洲也提到,他很常跟自己的內心抗爭。20歲就當爵士鼓老師,但到另一個領域,自己卻什麼都不是,甚至一說出職業,也沒有強迫推銷,就直接被酸。在重新開始的過程,他也經歷過一段掙扎的期間,重新把自己歸零。
我知道我自己是怎樣的人,那剩下的,只能用時間去證明。
這段旅程帶來的啟發
台灣的教育好像是一條生產線,路都排好了,讓你慢慢往上爬。「那段旅行,好像就是打斷這條線,讓我看到了更多不同的可能。」
這些年,因為音樂被看見、因為保險而認識這麼多以往不會接觸的人。他說,如果現在還是工程師,可能只會每天抱怨,甚至以為生活就是這樣了,永遠不會看到這些可能性。
年輕時的流浪,是一輩子的養分。
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說的這句話,讓他感觸很深,這段旅行已經過了六年了,到底帶來了什麼改變?三言兩語也說不盡,雖然從他的人生經驗看來,已經因為這趟旅程,人生轉了許多彎,也過得更精彩。但是阿洲卻也提到,人生還沒結束,人生的厚度會因為不同的體驗而一直增加,這段經歷,未來仍還會以不同的方式,繼續改變他的生命。
結語
很多人都誤會了,旅行能夠改變人生,並不是只是做了這件事,而是旅程結束後,你學到了什麼,把學的啟發,重新回歸到生活上。
阿洲說朋友總認為他在硬撐,但在台西出生的他說這叫做「海口人精神」,總是耐心與用心的對待每個人、Rocker鼓手的訓練、在澳洲農場的工作、Didgeridoo的學習與演奏、轉行保險業務員的工作,都是經過長期的淬煉,才能看得到結果。
阿洲雖然個性謹慎,卻又會不小心讓自己在澳洲戶頭低於1塊澳幣的困境;他會背著超大支的Didgeridoo,穿著西裝現身。我在他身上看到許多衝突,卻也見到許多元素的平衡。
生命可以有不同的面貌與可能性,有的時候,甚至超出自己的想像。
他是林慶洲,年輕時,因為這趟流浪,帶來了更多生命的養分,重新發掘自己的堅強與脆弱後,繼續面對與體驗人生中不同的可能性。